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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中国当代新锐摄影展评委与嘉宾讲座 姜纬演讲

来源:姜sir影 责编:顿河哥萨克 2017-12-12

作为连续三届的评委,感谢主办方的信任和支持!在今天这样一个场合,我们会共同涉及到一个轨迹:作者——文本——观众。

不同的观众可以就同一个文本解读出多种意义。就意义生产而言,这是一种解放。它主要来自两个脉络。一个是解构主义,作者的意图不再成为意义的限制,文本的终极意义是不确定的,意义的狂欢是解构主义的理想局面。另一个脉络是接受美学,每一个观众不可能摆脱自己的文化背景理解文本。不同的观众解读出自己的意义,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我们迟早会产生一个疑问:观众的权力会不会太大了?假如一个观众说,罗伯特·亚当斯的作品远不如安塞尔·亚当斯,那怎么办?还有一些问题争议起来可能更复杂一些,弗朗西斯卡·伍德曼出色还是戴安·阿勃丝出色?《美国照片》有价值还是《左岸之恋》有价值?如果完全把问题交给观众,我们是不是就心安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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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度诠释”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提出来的。无论如何,解读还是要有一个限度。单一的意义解读是一种专制,但并非意义愈多愈好。一个文本有一万种解读,肯定带来一片混乱。安贝托·艾柯做过一本书叫《诠释与过度诠释》,这个“度”的设立非常困难,我们凭借什么指定一个“度”?谁来指定?“度” 的标准是什么?所有的分歧立即源源而来。我们无法仅凭自己的印象或者感觉解决这些问题。比如,当初有许多人很难接受弗兰克的《美国人》,因此说,“度”并不是固定的,而是逐渐产生着变化。

无限的解读,无限的意义,没有任何确定性,社会交流模式将趋于崩溃。解读就是为了尽可能达成共识,这是交流以及社会形成的根本前提。解构主义或者接受美学反抗意义生产的独断专行,并不是企图完全摧毁确定性与共识,而是试图在开放解释权的前提下谋求相对的确定性和共识。这当然很容易通向相对主义。至少在今天,“本质”这个概念已经很难成为确定性的有力支持。上帝已死,形而上学日益衰微,后现代主义的去中心、无深度盛行一时,什么是达成共识的前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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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大程度上,我们仍然求助于“历史”。首先考虑到的是“期待视野”。对于拍摄模式,对于主题内容,我们解读出什么意义与我们曾经有哪些期待息息相关。大多数时候,我们总是看到想看到的内容。有趣的是,即使教授、批评家与工人、学生之间的期待视野有所差异,但他们之间至少存在着沟通的渠道。为什么存在相近的期待视野?借助历史的解释,我们宁可认为,共同的文化传统、共同的价值体系、共同的意识形态与共同的文化训练无疑是主要原因。

另一个与“历史”有关的概念是“语境”。置身于一个相同的历史环境里,我们往往会持相近的观点。当然,这仅仅是大而言之。面对古斯基的作品,即使我们之间很可能看法各异,但是,如果征求1850年代观众的意见,我相信我们之间的共识还是远远超过我们与一个半世纪前观众的分歧。这就是“语境”制造的普遍性,超出这个“语境”之外,这种普遍性会大打折扣。

很明显,“语境”具有自己的结构,自己的范围和边界。当然,问题的复杂性在于,不能单纯凭借时间的远近作为“语境”的界定。许多人可能会有这种体验:1980年代的许多摄影作品现在已感觉格格不入,但我们仍然会与玛格丽特·卡梅伦的作品产生共鸣。这就是说,维持一个“语境”的结构具有许多复杂的因素需要考虑。

不同的“语境”之间可能会脱节,甚至断裂。“语境”的彻底转换往往意味了一个新的历史阶段来临,这是一种理论的描述,置身于特定的历史环境之中,这一点是很难判断的,如果这种判断与个人的选择结合起来,那就更难了。意识到一种“语境”即将终结,观念的革命或者话语的革命即将到来,这种文化先锋的敏感来自高瞻远瞩的气度、胸襟。什么时候充当传统的拥戴者,维持一种“语境”的稳定;什么时候果断地放弃陈旧的观念,破旧立新,倾心投入另一个新的“语境”?毫无疑问,这种问题不存在统一的公式。对于不甘平庸的摄影师、艺术家、评论家、策展人、出版社、媒体、展览机构和活动组织者说来,这将是重大的考验。TOP20中国当代摄影新锐展,对此作出了难能可贵的有益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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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你意识到的总是跟你在同一个当下、你有的他大致也都有的侪辈,总急着飞走,去另一种时间和空间。年轻时你也只要多模糊知道一两个名字就能领先侪辈敢于先一步飞走。然而一路走过来,你脑子里的名单会更换,从昔日和你同在的侪辈一个一个换成不同时期不同国度的大家,逐渐的,他们成了和你想同一件事的人,而你也无可躲闪的发现,你心中的图像世界确确实实形成了,你不无些微沮丧但以更大的愉悦一一看到并知道了,每一块空间、每一截时段,都有它不懈的拍摄者,由此,你也就应该相信你以为还空白的地方时空,只是你还没有看到拍到。

摄影师、艺术家所处的当下提供最趁手的材料,但这不见得是优势。当下的真正优势,来自时间,来自历史和记忆。这里所谓的“当下”不是夹在过去和未来缝隙里那样一层其薄无比的时间单位,当下是时间大河冲积而成的厚实平原,是记忆的总合,因此,摄影发明以来,今天的、年轻的摄影师和艺术家,依然有清清楚楚的优势,那就是你多了一百多年时间。一百多年时间揭开了不少秘密,当时的一部分猜测如今已被证实或被驳斥,当时的某个梦想化成了现实或噩梦,当时人们的信念和抉择、人们的际遇及其困惑哀伤种种,会像在时间里转动起来,让我们具体的、立体的看到它们原先被遮挡的另外面向。某种程度而言,你可能更合适这句话:“现在我知道我该看什么拍什么了。”

说到他人的话,我曾经从医学博士讴歌的令人动容的《九月里的三十年》里学到了这样两句话:“趁着还年轻,信它一回吧。” 这就是当下感。还有一句是:“想看看后头还有些什么。”无论往当时看还是朝后头看,这是历史感的开始。

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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