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摄影金像奖(简称“金像奖”)是经党和国家荣誉表彰工作机构批准,由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和中国摄影家协会联合主办的摄影领域全国性最高个人成就奖...[更多]

 

为了乡亲,为了乡情

 

我生在嘉陵江中游的南充市。八岁那一年,我就开始往返于城乡之间,在母亲教书的老祠堂或古寺庙里读小学。在“大跃进”年代的许多“忙假”里,我几乎都要跟着母亲到田间地头“检查”老乡挖地深度够不够,晚上搞夜战打没打磕睡。从那时起,我就感受到了母亲与老乡们的融融亲情。

1969年的秋天,我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那个极其艰苦的年代,那些曾与我有所交集、过往的乡下人,我和他们一起经历过的往事时常萦怀于心,至今难忘……

记得在春天青蛙满沟争鸣的时候,我和队里的年轻人利用收工后的夜晚,每人左手提着一盏擦得亮亮的、灯芯整得粗粗的“玻璃四方灯”,右手握着自己做的竹钳,在耙平了即将插秧的稻田里,寻找那些冬眠醒来钻出泥田乘凉的黄鳝、泥鳅,沟里沟外那捉鱼游动的油灯就像满天的星星。

夏日的夜晚,一个用墨水瓶做成的油灯常伴我在紧闭的蚊帐里酣读《三国演义》、《封神榜》,任凭成群结队的蚊虫在“四方城”外轮番轰鸣,我却陷入了诸葛亮的“八褂阵” 中不能自拔。

秋日里,当我劳作一天回到青山环抱、炊烟缭绕的村子里,深吸着从邻居厨房里飘溢 出来的腊猪油味,一日的疲劳顿时烟消云散。

冬日的夜晚,轮到我与社员两人一组守护集体粮食,在保管室用稻草铺成的大铺里, 我似睡非睡地听着老农讲他年轻时去通江县、南江县背盐途中所遇到的风流趣事,直至油干灯灭。

农闲时,走村串户的理发匠来了,队长招呼社员候轮子(排队)理发的吆喝声像唱山歌一样在山前坡后回响,整个山村就象过节一样热闹。

初夏麦收时节夜晚的晒场里,一盏“马灯”高挂在晒场中央的木桩上,灯光在飞蛾和麦渣壳的扬尘中忽明忽暗的闪烁着。男人们挑逗新媳妇的笑声和着打麦机的轰鸣给小山村增添了无尽的欢乐。

年末了,队里的老辈子们都要设法请戏班子到生产队里唱一台。在临时搭成的土戏台上,照明用的就是两盏“汽灯”。尽管每演一场“汽灯”都要熄灭一、两次,但只要工作人员再次把“汽灯”打足气、点亮时,焦急中等待、抱怨的社员们又会立即沉浸在戏里的喜、怒、 哀、乐中。

旧历每年的腊月三十晚上,所有的社员不管家境贫富,户户都会提前把油灯擦干净,掺满油,每间房子里都点上一盏。团年饭后,循例“守岁”的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们都各自寻找着乐趣,在如豆的灯火下“宰言子儿(接歇后语)”、“冲壳子(神侃)”“打长牌”、“斗十四点”,一玩就是一个通宵。那份愉悦,那种温馨却是如今在霓虹灯下的人们无论如何也感受和体会不到的。

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当上了“一打三反”清队工作组的“干部”,被上级派到另外一个生产队工作。到了晚上,队长、会计、计分员、社员都围坐在我的四周听我讲“清队” 的重要意义,祠堂中央的“马灯”照耀着我,让我感觉自己当时格外光彩照人。

过去的经历让我与川北老乡结下了深厚情谊,生活的积累让我悟出了社会因百姓而存在,历史因百姓而发展的道理,从而使我知道了自己是从哪里来,应该向何处去。

八十年代初,我拿着相机沿江追逐过孤帆远影和纤夫踏歌;九十年代,我记录过江上挑沙运石的汉子和收工后的他们洗去一日疲劳的畅快。无论是夏日洪水消退后的印迹,秋日两岸铺天盖地的芦花,还是潮涨潮落捕鱼捉虾的人们,都曾让我流连忘返。

摄影之初,我主要目的是为着出作品、去参赛、去获奖。的确,在当时国内的一些主要摄影媒体上的月赛里和各种名目的摄影赛事中,经常都能看到我的名字,同时获得了许多奖项。1986年秋,一幅《勤勤恳恳又一年》得了大奖,因为奖品拒不交公还被单位领导 免去了职务,这事最后还闹上了“内参”。

随着知识的积累和阅历的丰富,我对摄影又有了新的认识:一个摄影人应该尊重生活,体察平凡,要充分发挥摄影的记录功能,给百姓以关切,给历史以见证,给后人以寄托,这是我后来的一直追求。所以,四十多年来,我带着对生活的感悟,带着对川北老乡淳厚质朴的情感,利用有限的假日,执着地、年复一年地走到他们中间,同他们朝夕相处,声息相致,苦乐相守。平等地、真诚地、全身心地用镜头向他们倾注我的激情,在影像中倾吐他们的心声,始终用传统的纪实手法,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摄影专题。

这当中,拍摄最多的当数嘉陵江沿岸码头上的情景,不管是农历的一四七日,还是二五八日,或者是三六九的逢场日,载客的机动船都忙碌地穿梭在两岸星罗棋布的小镇之间,船尾的马达肆无忌惮地吼叫着,一团团黑烟直冲江面。船桅上的高音喇叭不断地放着船上录像节目的打斗声,帆布盖着的船舱里不时传出乘客们阵阵粗狂的笑声。

那时上下客船全靠一条宽约一尺,长近三丈的木头跳板,船一靠岸,船工们将放置船头的跳板往岸上一架,人们便千姿百态、各显神通地涌上跳板……肩负重担的走卒慢悠悠的堵塞了跳板,扛着竹席性急的贩夫便从船沿上直接跃下,更有急着回家的人干脆扛着自行车跨到另一条船上寻找捷径登岸,而赶着猪牛上市的人则只能等到最后,在热心人的帮助下费劲地拖拽着畜牲们上岸。那个年代,时不时地还会遇上穿高跟鞋的时尚姑娘颤颤巍巍地走上跳板,这时总有热心肠的人上前扶上一把;要是谁家办丧事抬棺材上船,那就必须用鞭炮开道,驱走邪气,否则船主就会认为“晦气”;要是遇上办喜事的迎亲队伍,船主们则争先恐后的抢这笔生意,谁能把花轿拉到自己的船上,那就预示着这一天的生意肯定红火。于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整条江上都洋溢着喜气。

码头上四十多年的变迁,都一一地记录在我的相机里。《泥泞路上的人们》前后拍了三十多年,随着嘉陵江沿岸的乡村公路网串联了无数远近的村镇,乡民在泥泞中艰难跋涉找生活的情景已不多见,拍摄也就自然地接近尾声;当嘉陵江边挑沙运石子的劳工被机械化设备挤出工地后,我整整拍了十多年的“嘉陵江畔的挑夫”也就自然结题;当昔日的乡村理发匠不再走村串户,而是背着工具箱走马灯似的在各个乡镇穿梭赶场时,我的镜头已悉数收集了他们往昔走村串乡的数千幅影像。

近些年,嘉陵江沿岸的广袤农村,大多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挣钱了。人不出门身不贵,当他们在外面混得不错后,不少人就把老婆和孩子都接了出去,有的还迁走了全家,丢下了土地,也丢下了过去农村人十分看重的传统节日。昔日的祠堂院落人去屋空,任凭风吹雨打,即使在一年一度的春节里,往日的热闹亦不复再现。不过,这些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去的终将过去,将临的必不可挡,纪实摄影人最大的责任就是永远跟随时代的步伐, 记录、记录、记录……

如今那些在外挣了钱扬眉吐气回家的乡民在公路两边修建的新房鳞次栉比,由政府推动的社区化新农村建设必将使土地资源利用更加集约化、有效化,一个山更青、水更绿的嘉陵江流域将让摄影人更加期待。不过,在时代悄然变化的今天,嘉陵江畔留守老乡们的生存状况同样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题材,用相机进行乡村留守调查,这既是我的责任和使命,也是我难以释怀的情感。

回顾我的嘉陵江流域影像记录历程,是艰苦年代那些难忘的过往成就了我四十年矢志不渝地用镜头记录平民生活,用影像抒写乡情的坚守。我希望在我的影像中你能读懂那个 曾经让世界侧目的改革开放的初始年代,那是这个国家曾经的青涩;我希望你能读懂画面中那个年代过往的人、过往的事;我更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影像并能喜欢上其中的一件两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