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由《人民画报》倡议,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现今长江水利委员会的前身)牵头组织的一支由专业人员和记者组成的摄影考察组,对长江的发源地进行了建国后第一次探索性考察,根据这次考察的结果,并经有关部门确认和批准,正式公布长江的发源地在青海唐古拉山的主峰各拉丹东。经重新量算,长江的长度应为6300公里,使长江上升为世界第三大河。
本图集第一图片为各拉丹东雪山下的姜根迪如冰川,远处可见冰川消融形成的辫状小溪,哺育我们伟大祖国的浩荡长江,就从这里的涓涓细流开始了她的万里行程。近些年由于全球二氧化碳排放不断增加形成的温室效应,气温升高,冰川消融加速,2010年央视10频道“探索发现”栏目“二度计划”摄制组,带着茹遂初30多年前拍摄的长江源头的照片,在当年他拍摄大江之源--姜根迪如冰川的同一视点拍摄了一张对比照片,令人震惊的是仅仅30多年,原本壮观的姜根迪如冰川消融得只剩下一点残迹。这幅对比照片发布后,引起国内外媒体的关注和传播。2013年北京电视台高清频道“口述”栏目以“看大河上下”为题,请茹遂初以口述形式制作了当年探寻江河源头的专题节目。
《大江之源》拍摄追记
茹遂初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曾先后倡议并参加了《人民画报》“大河上下” 、“万里长江”两个专栏连载的采访工作,有幸到达青藏高原人迹罕至的江河源头。这在我的摄影记者生涯中,是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
1972年,在完成黄河源头的摄影报道任务之后,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梦想,希望有朝一日能重登青藏高原探寻祖国另一条母亲河─长江的发源地。1976年的春天,我到水电部跟报道组的军代表老陈同志谈水电方面报道的事,也顺便和他谈了在黄河连载之后,再搞一次长江连载的设想,报道组的老陈对此很感兴趣,经过他的穿针引线,我和当时出差在京的长办(原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的简称,现长江水利委员会的前身)政治部宣传部的老程同志,就《人民画报》以专栏连载的形式报道长江的设想初步交换了意见,并分别向本单位的领导作了汇报,很快就得双方领导的支持。并且商定由长办牵头组织长江源头的采访拍摄。参加这次采访活动的媒体,除《人民画报》外,还由长办出面邀请了日文版《人民中国》杂志和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人民画报》社决定派我和贾玉江、刘启俊参加长江源头的采访。当时长办的林一山主仼对长江源头的采访非常重视,他说长办搞了二十多年长江,还不知道长江源究竟在什么地方,是什样子?实在说不过去。他不仅和我们会面,谈了他的一些想法,还亲自出面和兰州军区联系,争取到兰州军区在人力和物力上的支持,使这次采访活动的成功有了可靠的保障。
1976年梦想成真!经过一番筹备后,我们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终于踏上了探寻大江之源的万里征程。这次探索长江发源地的活动,由于得到兰州军区和青海军区的大力支持,为我们提供了交通工具和野外生存必要的装备,还派出十余位解放军官兵支援,采访条件比1972年我们去黄河源头好多了,可以说是鸟枪换砲。很快,一支由记者、专业人员和解放军组成的江源摄影考察小组便在青海西宁集中,整装待发。
长江源究竟在哪里?自古代以来,虽有记载,但众说纷纭。由于长江源头地处青藏高原腹地,气候恶劣,交通险阻,渺无人烟,极少有人到达,更没有实地测绘的资料,许多说法只是推测,并未经过实地考察。一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初,这里还属于“无图区” 。关于长江发源地大多沿用旧说,后来虽纠正了长江发源于巴颜喀拉山南麓的错误,肯定了长江发源于唐古拉山,但发源地究竟在唐古拉山何处,则没有具体的说法和描述。1974年兰州军区第六测绘大队,对青藏公路以西广大的“无图区”进行了航测和地面作业,但1976年我们去长江源头时尚未出图。摄影考察组的专业人员研究了当时能够找到的资料,比较了各种说法,并参考了国外出的卫星地图和卫星影像图,根据“河源唯远”原则,决定把沱沱河的源头作为我们这次拍摄考察的重奌目标。
1976年7月21日我们这支由记者、专业人员和解放军组成的共28人的江源摄影考察组,分乘3辆北京吉普和两辆10传动的大卡车从西宁出发,经格尔木沿青藏公路西南行,翻过海拔4772米的昆仑山口,便进入了昆仑山和唐古拉山之间广袤的大草原,这里己是长江流域。7月26日到达沱沱河沿,这里是青藏公路上的一个小镇,也是长江上游的第一个居民点。略作休整之后,采摄考察小组以沱沱河兵站为依托,沿青藏公路活动数日,一面工作,一面进行适应性锻炼。8月12日我们从雁石坪和温泉之间的100道班处离开青藏公路西行,向长江源头进发,进入荒凉的大草原。沿途由于地势高寒,植物的生长季节很短,植被稀疏,牧草一般高不过5公分,只有在夏季有极少数藏族牧民来这里游牧,基本上属于“无人区” ,我们在5天的行程中,只看到4顶帐篷和两群牛羊,但随时可见的藏羚、野驴等高原特有动物,为荒凉的草原增添了生气(那时还没有盗猎者,高原动物可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这里)。由于没有道路,车子不时的陷入草甸和沼泽地。有时简直像蝸牛一样爬行。这里地平面海拔已是5000多米,空气稀薄,含氧量大约只有海平面的一半左右,要把陷进去的车子弄出来这样的力气活,最棒的小伙子干不了两、三分钟就气喘不止。要把陷进去的车子弄出来,有时得花一、两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就这样,五天的时间我们才走了一百多公里。这使我想起1972年探寻黄河源头时,我们是骑着马赶着一群驮运装备和给养的牦牛,那时多么想有一辆汽车,现在有汽车了,却又感到马匹、牦牛也有它的优势,在草原上汽车是无法完全取代它们的。由于高原缺氧,汽油的消耗量超过正常情况下数倍,而我们所带的汽油又有限,如继续乘车前行,就有可能出现因汽油短缺,进去出不来的危险。好在进山之前,我们已考虑到这一奌,在沱沱河沿通过当地政府向藏族牧民僱用了马匹。因此我们决定在沱沱河畔安营扎寨,等候马匹的到来。
草原上没有何联络工具,送马的藏族牧能否找到我们,不能不让人躭心。8月18日让大家喜出望外的是,赶着马匹的藏族民工按事先的约定顺利的和我们会合了。但随之而来的一连三天的风雪,不仅使我们无法出发,而且送来的马匹在风雪中失散了11匹。在不得己的情况下,只好将一部分同志留在大本营,记者和专业人员组成两个小分队,分头轻装前往各自的目的地。我们这支小分队共8人,除我之外,包括《人民画报》社的刘启俊、长办的石铭鼎、原更生、新闻电影制片厂的史学增、《人民中国》杂志社的沈延太、葛洲埧工程局的齐克、《青海日报》社的王启发。我们的任务是沿沱沱河南行,直奔江源;另一路由《人民画报》社的贾玉江和新影的刘永恩组成,他们的任务是绕各拉丹东雪山群东去尕尔曲源头的岗加曲巴冰川。我们这支小分队骑马沿沱沱河南行两日,越过连绵的沼泽地,8月23日终于到达朝思暮想的大江之源─唐古拉山各拉丹冬雪峰下的姜根迪如冰川。在海抜近5500米的冰碛丘上支起了登山帐篷。面对暮色苍茫中白雪皑皑的各拉丹冬,我真想大喊一声:我们来了!自从远古以来,这里除了偶儿经过的牧民,恐怕很少留下人类的足迹,作为摄影记者,我们肯定是第一批造访者。但万里迢迢来到这里并不是我们目的,如何通过镜头把长江源头壮丽的自然景观直观的告诉读者,这才是我们此行的最终目的。晚上我蜷缩在睡袋里,思绪万千,兴奋、压力再加上高山反应,使我久久不能入睡。迷迷糊糊中期待着老天帮忙,明天有个好天气。谁知天公不作美,第二天是个大阴天,我只好利用这个时间对周围的环境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并选择了拍摄大江之源的最佳角度。第三天(8月25日)一大早,我钻出帐篷一看,啊!万里无云,雪山、冰川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晶莹的光辉,在湛蓝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壮丽,真是天赐良机。我急忙吃了几口桔子罐头(由于高山反应,几乎没有食慾。我们所带的干粮─油炒面、牛肉干、压缩饼干都难以下咽,只有水果罐头还可口,但每人只分得一瓶,因此每次只能吃几口),背起相机包,扛着三足架迈着沉重的步子出发了。由于头一天选择拍摄大场面的角度下午光线效果最好,于是我利用上午的时间拍摄了一些中近景的镜头,临近中午才向预先选定的拍摄位置爬去。这里海拔已近6000米,空气稀薄,加之又要爬坡,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几口大气,几百米的距离爬了两个多小时。当我爬上拍摄点,俯视冰塔林立的姜根迪如冰川,它像一条银色的巨龙,从白雪皑皑的各拉丹冬雪峰俯冲而下。冰川消溶形成的辫状小溪,一直伸向远方。哺育我们伟大祖国的浩荡长江,就从这里的涓涓细流开始了它的万里行程。此情此景怎能不使人激动,我们一行万里迢迢来到这里,正是要通过摄影把长江源头壮丽的自然景观展现在读者的面前。当我喘息稍定,便架起哈苏相机,用150镜头拍摄了一套三接片(彩色反转片)。为了万无一失,这样重要和难得拍到的镜头,必须要有重复的。但当我继续拍摄时,发现快门按不下去了,原来是暗盒里的片子已拍完,我赶快换上黑白暗盒拍摄了一套接片,又手持135相机拍摄了几张。没想到高原上气候变化迅速,当我装好120彩色反转片准备拍摄时,太阳己被乌云遮住。我一直等到傍晚,太阳再未露面。当我背着沉重的器材下山时,心中的滋味真是难以形容。一方面我为自己工作上的疏忽,未能拍摄到大江之源的第二套接片感到懊丧,万一拍摄或冲洗出了问题,不仅影响这次报道,对我个人来说也是终生的遗憾(直到回北京片子冲出来后,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但另一方面我也为自己还是抓住了拍摄时机而庆幸,如果我再迟到十几分钟,就不会有读者今天看到的这幅照片。《大江之源》的拍摄给我的教训是:在拍摄重要的镜头时,必须提前到达和守候在事先选定的拍摄位置,等待拍摄时机的出现。这样才能稳扎稳打,避免仓促间手忙脚乱。如果那天我提前到达并守候在拍摄位置,就不会出现因天气变化,来不及换胶卷的情况。
1977年第4期《人民画报》在《万里长江》专栏连载的开篇 “大江之源”的专题报道中,用这幅表现长江源头自然面貌的三接片,作为主题照片,并以跨页的篇幅刊出,第一次向国内外读者展现了长江源头壮丽的自然景观。而在这以前,长江源头是什么样子,可以说是无人知晓的。我想这就是摄影作为一种传播媒体的作用和价值所在。在传递具象的信息时,摄影具有的直观、真实和准确的优势,是文字的描述无法或难以相比的。在自然界大多数的信息都是具象的,因此摄影在这方面有着发挥作用的广阔天地。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科考曾是《人民画报》报道的热门题材,特别是西藏科考的报道,很受读者欢迎。先后参加西藏科考采访的有贾玉江、陈和毅、郑长禄、孙志江、杜泽泉等同志。特别是杜泽泉同志曾先后十余次参加西藏科考的采访,郑长禄同志在采访中因翻车而牺牲,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自然景观摄影与风光摄影不同,它偏重于知识性和科学性,它所传递的自然界的信息,有助于人们认识自然,认识人与目然的关係;而不像风光摄影那样则更多的偏重于欣赏性。自然景观摄影作品和风光摄影作品,有时也难以严格区分,常常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更多的还要看如何使用。就《大江之源》这幅图片而言,应属于自然景观摄影,它传递给读者和观者的主要是有关自然界的知识信息,具有一定的科学性。三十年来,这幅照片曾多次为杂志、报刊、书籍、画册所采用。《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文版)的长江条目,也采用了这幅照片作为插图。其中有些是作为风光片使用的,有些则是作为景观片使用的。
通过这次对长江源头的探索性采访和考察,并经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和有关部门的确认和批淮,《人民画报》在报道中首次公布了长江的发源地在唐古拉山的各拉丹冬雪峰。经长办和中科院地理所的精确量算,长江的实际长度应为6300公里(原为5800公里),使长江从世界第四大河上升为世界第三大河。其后,新华社和外国通讯社也就长江的发源地和重新量算的长度发了消息,从此,地图、地理教科书、辞书以及有关出版物,也都陆续修正了过去有关长江发源地和长度的说法。
据近年报道,由于人类排放的二氧化碳形成的温室效应,北半球气温升高,长江源头的姜根迪如冰川已逐渐消溶、萎缩。近期到过长江源的人说,现在己看不到照片上姜根迪如冰川那样壮丽的景观了。
江源之旅已过去整整三十年,但在风雪高原度过的日日夜夜,仍历历在目,难以忘怀。当年的伙伴原更生、沈延太等人己先后离开人间,其他人又都分散在各地,除个别同志外,大多早已失去联系,相聚己不可能,我只能在此默默的祝愿大家生活幸福。
(茹遂初写于2006年,2006年第11期《中国摄影》发表时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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