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是瞎子摸象的艺术。什么意思？你摸到了腿，你会说象是粗的，你错了吗？没错，因为你只摸到了腿；你摸到了象的鼻子，你会说象是长的，你错了吗？没错，因为你就摸到了鼻子。你说不对，我摸到了象，这个象就是绝对真实。错，你永远看不到真实。首先背面你没有看到，你摸到腿，没有摸到鼻子、耳朵、脑袋。即便你说我摸到了，那么后面你没摸到。即便你说我围着它转一圈拍了，那么你没看到它肚子里面。所以不要说摄影拍出来的东西是真相，永远不要说这句话，你只能说你看到了什么。】

不到长城非好汉。1937年秋摄于河北插箭岭。（沙飞摄）

    CPANET：司老师，您好。很感谢您能给大家带来《沙飞和他的战友们摄影作品展》这样一个展览，让我们可以近距离地欣赏这些作品。昨天我在中国摄影家协会网的微博上发布了一条关于这个展览的微博，关注度非常高。希望您能谈一下举办这次展览的目的？

    司苏实：这个展览也是一段时间研究的成果，前期王雁和她的姐姐花了大量时间收集并整理这些相关资料，我们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研究，意识到这个事情非常重要。

    应该说绝大多数中国摄影家对这个事情了解极少，外国摄影家了解更少。但是许多了解此事的中西方摄影家、专家都在说这是一批非常珍贵的照片，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团队，但是介绍的太少了，影响了人们对他的应有认识。希望我们加强研究工作，加强对外的介绍，包括对中国国内和海外的介绍。我觉得经过这么几年，已经将资料汇集得差不多了，也进行了初步的研究，在这个基础上，我们需要系统地做介绍。

    所以这次展览算是一个开端，正式地把它拿到一个摄影界的影会上来展览。也算是亮一个相。

    CPANET：那么这次展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

    司苏实：当然。有一些照片之前大家可能见过，但是这次展览的编排方式完全不一样，本次展览完全针对摄影家的视角、摄影家观看问题的方式来进行编排，目的是希望大家对这些前辈在60年前的奋斗所取得的成就有一个初步的了解。

    后面我们还会继续做大量的工作，逐一地去介绍每一幅作品，毕竟时代离开我们已经较远，不相对完整地看，看得草率的话，不一定能看透。

    CPANET：文字在这个过程中也很重要吧？

    司苏实：文字非常重要，但是展览不可能把每个照片的详细信息说清楚。我也很重视媒体的宣传，现在通过微博、博客、沙飞摄影网等之间的相互配合，可以更快更好地将这个事情传播出去，传递给想知道的人。

    CPANET：作为中国最早一批、也是最杰出的战地摄影记者，沙飞用自己数千计的作品，树起了中国摄影史上的一座丰碑。沙飞老师的作品也是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您是如何解读沙飞老师的作品呢？

    司苏实：我认为东方人和西方人在思维方式上是有很大区别的，具体到摄影上来说，也存在很大的差别。东西方摄影同时起步于三十年代初（指小型相机，街头抓拍的形式），起步之初刚好处在战争的环境之中，战争把东西方隔绝了。几十年下来，西方人探索出了一条路，中国人，基本以沙飞为首，沙飞根据自己非常明确的指导思想也摸索出了一条路。新中国成立以后，由于一些历史的原因，东西方也不交流。一直到八十年代，东西方开始交流，两种风格一碰撞，在中国摄影师心中产生了非常大的冲击。我们看到，中西方在摄影形式和摄影内容方面产生了很大的差别。根据我们整理的资料，用我们研究的结果看，中国人探索出来的这条路其实是非常有特点、有长处的。

    当然，西方也有特点，我们也应该去学习西方的长处。但是作为中国的摄影记者、摄影家，更应该关注我们的前辈用几十年时间总结出来的精华。去伪存真吧，把那些不好的东西识别出来，把它去掉，把自己的好的东西发扬光大。沙飞这一点做的很好，沙飞的特点就在于从一开始，他就有着非常的明确指导思想，不是稀里糊涂地在做。这种观念延续到现在，变成了摄影的工具论思想，就是用摄影在做事。我拿着这个工具，就像是拿着斧头、钳子在做事。

    这个实际上是非常科学的，摄影不可能是绝对客观的东西。西方人所说的绝对客观是有些偏见的。不是技术上的问题，是观念上的问题、立场上的问题。我们不去谈他，沙飞的这套东西形成了一种非常独到的模式，应该认真研究，应该把它的长处发扬光大。

    CPANET：那沙飞在摄影的表现手法上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呢？

    司苏实：拍摄手法上沙飞是非常特殊的，跟西方不一样。因为沙飞，包括整个中国的文化人，认为照片不应该是简简单单的客观的记录。既然不应该，为什么不能带上自己的思想，带上自己的意图？照片既然回避不了自己的思想和意图，那为什么不能主动带上，产生更好的效果呢？很重要的事情。沙飞非常明确地在做，这一点我是觉得非常厉害的。这话我现在可能也没有说透，大家可能不太理解，但是我觉得，过段时间大家会明白的。

    CPANET：您怎么理解摄影？

    司苏实：摄影是瞎子摸象的艺术。什么意思？你摸到了腿，你会说象是粗的，你错了吗？没错，因为你只摸到了腿；你摸到了象的鼻子，你会说象是长的，你错了吗？没错，因为你就摸到了鼻子。你说不对，我摸到了象，这个象就是绝对真实。错，你永远看不到真实。首先背面你没有看到，你摸到腿，没有摸到鼻子、耳朵、脑袋。即便你说我摸到了，那么后面你没摸到。即便你说我围着它转一圈拍了，那么你没看到它肚子里面。所以不要说摄影拍出来的东西是真相，永远不要说这句话，你只能说你看到了什么。

    沙飞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在那时候就已经看透了这个道理。摄影就是这样的，我看到什么，就去拍什么；还有，我需要用什么，就去拍什么。这里面就有一个度的问题，发展到最后可能会出现一些不好的东西。但是，你可以去看，日本人在三十年代的画报中的照片和我们新中国成立之后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为什么？我拿出一句话，我说这是一种特定的时代，特定的思维方式所产生的一种特殊的拍摄体裁，我认为它叫宣传体。

    到了八十年代以后，整个社会在变，大家很鄙视这种宣传体，我觉得很正常，但是这是历史上曾经有过的一个阶段，这个阶段不要说只有共产党在做，日本人也在做，德国人、美国人都在做。这是特定时代，特定思维方式产生的一种特定体裁，这个体裁普遍存在。

    CPANET：您认为沙飞身上最值得我们现在摄影人学习的地方有哪些？

    司苏实：第一个，他很清楚照片不可能是绝对客观的，既然不能客观，应该作为我们自己的一个武器来应用。今天的摄影家，八十年代受西方新闻报道摄影冲击的影响，总在说客观客观，真实真实，有点过多地强调这些。对客观的追求是应该肯定的，我们应该客观地去报道，但事实上绝对客观是不存在的，那怎么办？你明白了这一点，就应该有意识地控制它，让它对得起你的良心，让它为你的意图服务。摄影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公平的，一样的。

    CPANET：沙飞在中国摄影史方面的价值，所在的地位很重要，您是怎么理解？

    司苏实：第一、是理论体系。就是摄影武器论，有明确的、十分坚定的理论指导思想，这一点很难得。

    第二、组织体系。他没有说自己去拍，拍完哪怕我牺牲在战场上，成为一个英雄的摄影记者。不是简简单单的这样去做。他一直在培养人才，开始的方法很笨，最初是师傅带徒弟，口传心授。后来，石少华来了之后，给他带来了一个很好的模式，就是办培训班。后来就一直办培训班，从1944年到新中国成立之前一共办了9期，培养了很多摄影人才。而且，这个体系并非简简单单的为沙飞建立了一个团队，拍几场战争就结束了，不是的。这个体系一直延续了下来了，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延续到文化大革命结束……实际上是潜移默化的。我的老师就是沙飞、石少华的弟子。这个体系能够延续这么长时间，我认为在全世界范围看也是没有的。

    第三、影像的观念体系。

    这三大体系形成之后，实际上把整个中国摄影囊括其中，直到今天，我们仍在这个体系当中。

    CPANET：大家都知道这些作品不光是有史料价值的，做展览或者是出书等都是一种让大家接触到的一种方式，那么怎么样才能让这些作品发挥它的最大价值呢？

    司苏实：作品的历史价值，社会价值都是没有问题的。从摄影家的角度来讲，我希望大家能够认认真真地去看他们的作品，应该认真地从他们的作品中发现一些我们的共同点，以及我们与前辈相比所欠缺的地方。如果大家能够在里面摸出一些东西来，我觉得应该是珍贵的，恰恰我感觉大家对这个太不重视，重视度太差。

    不是说沙飞创造了什么，实际上是沙飞延续了老祖宗传下来的中国民族文化传统，美学观念、哲学观念，沙飞在这个基础上找到了，并拿出了摄影最本质的东西。这应该是沙飞的贡献，或说是中国人对世界摄影的贡献，中国人特有的哲学理念，使摄影体现出其真正独特的魅力。

    我认为我们应该去探索，去研究我们的长处，去发扬光大。同样也希望学习西方的长处，不断地充实自己，也不断地消化自己的东西，一定要保持自己独特的个性。

    我也需要花一些时间去做一些事情，最近我在我的微博上已经开了一个拍客PK摄影家系列，借此把一个个问题点出来，后面我会慢慢的继续说。

    CPANET：感谢司老师。我们也将会继续关注。

    司苏实，原《人民摄影报》总编，摄影评论家。

    相关链接：点击查看司苏实微博

（本网记者：张双双）

沙飞

沙飞摄影作品：

阜平一区参军大会。1939年6月摄于河北阜平。（沙飞摄）

活跃在青纱帐里的游击健儿。1938年摄于秋季反围攻战斗。（沙飞摄）

涞灵战役三甲村战斗后，八路军干部向日伪俘虏讲解宽大政策。1940年9月摄于河北涞源杨家庄。（沙飞摄）

军旅生活、文化，第一次看到战争照片中有跳舞，像西班牙舞。（沙飞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