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婷舒
美国著名摄影师、马格南图片社成员史蒂夫‧麦凯瑞（Steve McCurry）近来非常不好过。4月29日，在意大利一影展中，他的照片被发现有明显的修改痕迹，由此引发网友们对他过往作品的怀疑。目前他的个人博客网站已经关闭，马格南网站中麦凯瑞的部分作品也已被移除。

《阿富汗女孩》（Afghan Girl）1984，史蒂夫‧麦凯瑞成名作。1985年首次刊登于《国家地理》封面，日后成为国家地理杂志最著名的封面之一。

摄影师Paolo Viglione在影展中，发现麦凯瑞拍摄于古巴街道的一张照片中，门廊下的行人右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小截路牌柱，这正是右边的黄色路牌柱底端缺失的那一部分。很明显，这个路牌被后期挪动过。




Viglione将他的发现拍了下来，放在博客。“并非要恶意抹黑（史蒂夫‧麦凯瑞），只是这看起来有点奇怪，甚至挺有意思的”，他在博客中明确解释。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位摄影师的无心之举引发了人们对麦凯瑞其他照片的质疑。他的更多作品陆续地被人们扒出来进行对比，有几幅被指出经过明显的修改。

Gif由Kenneth Bachor制作
这张照片拍摄于孟加拉的小村庄，动图显示了一个小男孩和右侧的一只手被PS掉。照片被网友指出有三个版本：动图显示的原版和终版挂在麦凯瑞的个人网站；第三版发表在马格南网站麦凯瑞的主页，仅抹掉了后方的小男孩，右侧的胳膊被保留。而这张照片在马格南网站上已被移除。

一位脸书（facebook）网友找到另外一组照片，显示照片中的两个人、一个电线杆以及背景中的一辆三轮车被抹掉。



史蒂夫‧麦凯瑞被认为是20世纪最著名的纪实摄影师之一。人物深邃的眼神、动人的色彩让他的肖像作品独树一帜。麦凯瑞1980年以拍摄阿富汗人的组照获得海外新闻俱乐部罗伯特‧卡帕金奖，1986年加入马格南图片社，他多次获得世界新闻摄影比赛、美国年度照片奖等，目前已出版14本摄影集，在世界各地举办过多次展览。

这次的“Photoshop灾难”将麦凯瑞一夜之间送入风暴中心，“导致人们重新审视麦凯瑞过去40年的职业生涯”， 美国摄影记者协会（National Press Photographers Association，下文简称NPPA）在发表的评论中形容。

轩然大波引起后第三天，意大利《共和报》网站联系到麦凯瑞，他刚回到纽约。麦凯瑞在电话中称这是一个“不应该发生的错误，他从未授权过这个修改意图”，但他能理解团队是试图将背景简化。麦凯瑞表示，照片在完成后期制作并送往意大利展览时，他身在墨西哥，没有看到成品。照片的失误出自摄影工作室的一名技术人员，“这名技术人员目前已经离开。”

麦凯瑞拍摄的巴基斯坦女孩肖像

麦凯瑞的回应加剧了网友们的争议。摄影行业垂直网站Petapixel率先关注到这一事件，文章被分享到脸书两万多次，在网站和脸书中网友长篇评论达八百多条。人们褒贬不一。持质疑态度的人们关注点聚焦在摄影师编辑照片的尺度是否已脱离了摄影核心，以及将照片交给团队制作、自己不审查、最终推卸责任至工作人员是否不负责任；有网友则表示在行业内，摄影师全权交给自己的团队制作已是业界习以为常的工作模式；同时也有网友认为无论怎样，只要是好照片这些质疑都无足轻重。

更多照片被网友曝出有明显的修改痕迹。


这两张拍摄于东京街头的照片在不同年份被放在麦凯瑞的个人网站上，可以明显看出两侧灯箱被修改。

2012年麦凯瑞在博客中发表了这张拍摄于埃塞俄比亚一个村庄的照片，然而其他平台上被发现有另外一个版本。网友认为，在第二张修过的照片中，右侧房屋水平被调整，老人脚上的鞋子被拉长，制作出镜头广角变形的效果。



对于记者提到的纪实摄影中“保持真相”的行业操守，麦凯瑞在采访中未直接回应，他解释说自己虽始于报道摄影，但摄影风格逐渐在几十年中不断地变化与发展。“现在我已超越作为一个故事的记述者的阶段，我的目标是向世界讲述属于我的冒险经历。” 对于“纪实摄影师”这一标签的疏远，在麦凯瑞写给网站Petapixel的声明中也有所体现。“ 今天我更倾向于将我的作品定位为视觉故事......我近期的作品更多来自于个人的兴趣，拍摄有趣的地方以满足我的好奇心。”

但将自己与纪实摄影的界限划分清楚，几份声明和采访并无法简单地平息他在行业内带来的争议。业内人士更关心的是，行业中始终追求的客观报道原则是否因此受到挑战？麦凯瑞在纪实摄影上的成就帮助他建立起的声誉，是否能轻易被他“已不仅是报道摄影师”这句话一笔带过？

NPPA职业道德委员会委员长肖恩‧艾略特（Sean Elliot）认为，公众早已视他为报道摄影师，因此麦凯瑞有责任在同行和公众中树立职业操守的标准，“无论他本人或其他人认为多么有助于理解更深层的真相，修改图片内容、操纵事实，都是属于职业失误。”

在NPPA的职业操守中：“照片的编辑应保持影像内容与语境的一致性。不要操纵图像，添加或改变声音（针对视频），以误导观者。”

前《国家地理》编辑、马格南的合作摄影师彼得‧范‧阿克特马尔(Peter van Agtmael)是麦凯瑞不多的辩护者之一，他特别为时代周刊网站撰文表示，认为人们过多地将损害“事实”与“客观”的帽子扣在麦考瑞头上。他从不相信这两个词的存在，也从未见过绝对的客观事实。

5月26日，史蒂夫‧麦凯瑞在蒙特利尔的画廊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不可避免地被问及这次的争议。

麦凯瑞在加拿大蒙特利尔一画廊内发言。

John Kenney／摄

对于Photoshop 的看法，他回应这是一个用来调整颜色、锐度等的工具。“添加或抹掉内容不应发生。”

对于麦凯瑞将自己划分为偏艺术类的“视觉故事讲述者”，汤姆‧肯尼迪(Tom Kennedy)，前《国家地理》摄影总监并不感到惊讶。新闻摄影师跨入艺术摄影领域已不少见。“一个具有创造力的人通常身兼多差，他们会努力突破自己原有的摄影美学标准，麦凯瑞就是这一类人。“

但肯尼迪认为，问题不在于他自身归类的变化，而在于摄影类型的透明度。人们对于艺术创作与新闻摄影存在着不同的标准。“新闻摄影长期以艺术的姿态呈现于大众，而大众也已认定照片一定是最大化的尊重事实，因此当图像中内容被修改时，就会产生疑虑。”如何让观众明确摄影师到底是以艺术还是新闻为基准在工作是最重要的。


阿富汗劳工 史蒂夫‧麦凯瑞/摄

其实有关摄影操纵“真相”的争议一直不断。这次由于摄影师的高知名度引发的震动，对史蒂夫‧麦凯瑞来说是个“灾难”，但对于人们深入思考今天的摄影来说或许并不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