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理论评论

蔡萌:景观摄影,中国当代摄影的一种类型

来源:上海瑞像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责编:小A 2017-02-27

图片1.jpg

高尔夫球场,山东烟台,2013。选自苏杰浩《边界》系列

撰文:蔡萌(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学术部)

摄影:苏杰浩


居伊·德波(Guy-Ernest Debord,1931—1994)曾在他的《景观社会》中提到:“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Spectacle,或称“奇观”)的庞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都转化为一个表象。”

虽然,德波所说的“景观”并非是指具体的视觉景观,而是指某种处于无形状态中的权力意志通过媒体和传播幻化出的视觉表象。但是,这种表象隐喻了今天无时无刻不被影像和图像所包围的生活现实,其自身也无疑地体现出一种宏大感。艺术家通过对照片置入一种“仪式化”——“静观”的处理使得这种宏大感外溢,展现出一种现实世界的宏大景观叙事图景。这种针对人工化景观现场所采取的反思、批判以及由此建立的拍摄方式和摄影类型就被称为“景观摄影”。

“景观摄影”是近年来出现在中国当代摄影中的一个特殊转型现象。它是指一种建立在冷静、理性和相对客观的观看方式主导下,以“人造景观”作为拍摄对象的摄影类型。从视表达上看,它很像电影中常出现的“空镜头”,其画面中很少有人物出现,并往往体现着一种拍摄者对社会景观现场的凝视(gaze)和“无表情外观”(Deadpan)。虽然很少看到人的出现,但在这些摄影图像中,你确很容易感受到一种人的痕迹,以及基于这种痕迹所隐含着的某种人的存在状态。在这些“空镜头”般的“无表情外观”摄影中,为我们呈现的却是当下中国社会现场中最为丰富的视觉现代性面孔。

具体来说,我们可以从四个方面来认识发生在中国当代摄影中的“景观摄影”转型现象:
一,摄影概念认识的转型。艺术家和摄影家对过去长期所倾注的情感、精力、体力以及对摄影的意义和价值判断的强烈质疑,体现其在摄影观念、意识形态和主体认同方面的巨大转变。

二,摄影类型样式的转型。这种转型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来自西方当代摄影中“类型学摄影”(Typology of Photography)的影响,以及泊丁斯基(Edward Burtynsky 1955—)等西方人在中国拍摄的大量“人造景观”(Manufactured Landscapes)摄影的压力。

三,当代艺术的“后审美”转型。在“后审美”、“反审美”和“去审美”的艺术时代,艺术能做的就是表达抗议,这就是所谓的“抗议的艺术”(Protest Art)的观点。这种观点认为艺术要回望丑陋的现实,仿佛强调世界的丑陋就是一种革命性艺术行为——一种对武器的艺术的呼唤,即使无法真正使其变得美丽,也至少有所改观。[1]于是,作为一种客观的记录性媒介,摄影成为艺术家抵抗和改造社会的一种手段。而这种手段在面对社会现场时,总体现为一种“景观摄影”的视觉表征。

四,当代摄影自我完善的转型。如果说之前的所谓“观念摄影”中没有“摄影”,纪实摄影中缺乏“观念”的话,那么在这种“景观摄影”的摄影类型里——既有“摄影”又有“观念”。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在中国当代艺术中形成和兴起的所谓“观念摄影”运动,在近几年逐渐呈现为矫情表演的充斥和摆拍的泛滥。对此,一部分艺术家开始反思并从自我迷恋中走出,以其敏感的特质重新思考摄影对社会现实的关照与批判。此外,在当代艺术社会化的启发下,一部分摄影家也厌倦了如画的风景和传统的纪实影像表达,转而用一种带有全景敞视的社会考察影像去描绘社会现场。当艺术家和摄影家的摄影观看与观念转变之后,我们就看到艺术家们以摄影的名义拓展了当代艺术,同时,也看到摄影家们的观念转变在无意间也突破了摄影媒介的局限。可以说,“景观摄影”既对当代艺术内部提出问题,同时也对摄影内部提出问题。更重要的是,它还同时对社会提出问题。因此,“景观摄影”不仅构成了对作为当代艺术的所谓“观念摄影”的消解,也构成了对传统“纪实摄影”的消解。当然,我们也可以将其看作两种摄影类型的融合,在融合的背后呈现出的是一种当代艺术家对其作品“摄影属性”的认同与回归。

无论我们将“景观摄影”视为当代艺术的社会学意义转向,还是看作传统纪实摄影出现的一个新的变体,抑或是作为某种重返的现实主义精神来考察,各种“问题意识”交织呈现在“景观摄影”的作品中。艺术家们用一双双充满疑问、批判和挑剔的眼睛,透过镜头的凝视,寻找到各自关于中国社会转型中带有符号性、标准性和标题性的问题点,进而采取一种田野考察的摄影方式来体现各自对中国当下经济转型和腾飞过程中所暴露出的社会问题的理解。在这里,“景观”作为一种具有指标意义和符号性内涵的建筑外观和空间场景被呈现,并暴露在一种长期持久的批判性关注和迷恋当中,同时也显现在一种被艺术化了的图像模式当中。

在我看来,“景观摄影”这种介于“纪实摄影”与“观念摄影”之间的摄影类型已逐渐作为中国当代摄影实验的新热点,并在最近几年内表现得异常活跃。与其说它是当代艺术对现实主义的一次回归,不如说是一种对本土当代艺术与现实关联的探讨在新维度上的重返;与其说这种回归和重返来自照片本身,不如说是来自中国社会的巨大变革;与其说这是在不断利用摄影提供的观看方式调整对现实的观看,不如说这源自摄影家和艺术家们道德和良心的自省。正是由于这种自省精神和由此引发的问题意识,让我们看到“景观摄影”呈现出“社会图像的表格”的锐利姿态,重新诠释与上演了中国当代艺术在先锋性和批判精神上的救赎与自反。

注释:[1] 【美】卡斯比特著:《艺术的终结》,吴啸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9页。